2013山大日记：历史学院 常海峰-银河集团

　　“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婉转旖旎的曲调、舒缓柔美的唱腔、婀娜窈窕的身段，翩翩衣袂间依稀浮现苏州庭院如画的美景。下午在知新楼欣赏青春版《牡丹亭》示范演出时，我竟有些恍惚。闭上眼睛，彷佛，就回到了过往的烟雨江南。
　　第一次听说“昆曲”，是在大学时王云庆老师讲授的世界文化遗产课上，我饶有兴致地跟着老师放眼人类文明，了解了昆曲在2001年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入“人类口头和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单。2009年，经好友推荐，抱着好奇的心态观看了纪录片《昆曲六百年》，惊喜不已：原来我们民族竟有如此精致华美的艺术！从此深深地喜欢上了昆曲，一发不可收拾。当初满图书馆检索昆曲资料，如饥似渴地翻读《白先勇说昆曲》、《昆曲音乐欣赏漫谈》等，还用了两个星期欣赏《青春版牡丹亭（百场纪念版）》碟片，看得津津有味。
　　早先受《红楼梦》影响比较深，有太多销魂蚀骨的词句，很多至今熟记，譬如说廿八回《蒋玉菡情赠茜香罗 薛宝钗羞笼红麝串》中贾宝玉唱的酒令：“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开不完春柳春花满画楼，睡不稳纱窗风雨黄昏后，忘不了新愁与旧愁，咽不下玉粒金莼噎满喉，照不见菱花镜里形容瘦。展不开的眉头，揠不明的更漏。呀！恰便似遮不住的青山隐隐，流不断的绿水悠悠。”意境之美令人赞叹。我相信这是文学与生命的某种契合。大概这种气质和性格使然，听着昆曲，一下子就被那温婉旖旎的氛围吸引。当初还化用《牡丹亭》的几个典，在qq签名上表达那种痴迷的心情：游园惊了谁的梦？挑灯闲看牡丹亭。步步娇尔画眉有序，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人越长大，就越要品咂成长的滋味，无论辛酸或是甜苦。在开场白里，一位站在历史的云端俯视苍生的老人凝重地吟咏：“忙处抛人闲处住。百计四量，没个为欢处。白日消磨肠断句，世间只有情难诉。玉茗堂前朝复暮，红烛迎人，俊得江山助。但是相思莫相负，牡丹亭上三生路。”这声音悠悠回荡，仿佛穿越时空，把我带进一场四百年萦绕不绝的情梦。读《牡丹亭》原本和欣赏青春版《牡丹亭》时，我不止一次地感觉自己就是柳梦梅、就是杜丽娘，体味着故事中情感的真挚、命途的苍凉以及人性的美善，启迪着对人生意义的求索，内心常常无法平静，忍不住会流下眼泪。
　　现在想来，昆曲曾郑重地启发了我关于生命的一些思考。在大变革的时代，内敛地关注社会和时代的精神状态，关注人的精神、价值、道德等维度，是多么有意义。譬如，我们的理性是否更加坚实和纯粹？我们的心灵是否更加正直和善良？我们的道德是否更加清晰和有力？我们是否按照自己的内心去表达对他人的善意？我们背后有怎样的力量使我们变得不安和纠结，而不是从容和优雅？……这可能涉及心灵的重建。惟其如此，才有自信心，有正义感，有方向感。一代人有一代人的骄傲和苦衷，正因为有那么多艰难和痛苦，才更要有一颗强大的内心，去坚守，去面对。
　　四年前，当把上、中、下三本的青春版《牡丹亭》看完，我在日记里说：“我突然意识到，此前自己对‘昆曲’这个概念的陌生和无知，竟像隔了好多世纪。昆曲对我乃是一种来自生命深处的呼应：原来我与这个叫做‘华夏’的民族的文化血脉相连。能够强烈地感受到那种子孙对伟大祖先的皈依，以及不知何处而生的自信与力量。”四年后的今天，在现场观看以后，我意识到，这种感慨其实早有经典的解释：世界上很多伟大的民族都有一种高雅精致的表演艺术，深刻地表现出那个民族的精神与心声——希腊人有悲剧，意大利人有歌剧，俄国人有芭蕾，英国人有莎士比亚戏剧……这些雅乐往往是他们民族的骄傲与自信的源泉。（纪录片《昆曲六百年》解说词）

　　是的，喜欢昆曲，未必仅仅因为它是“传统文化”，为了维护传统而喜欢，真正的原因在于从中感受到了昆曲与自我生命的呼应，感受到了人类永恒价值的伟大。喜欢昆曲，更未必因为它是“高雅艺术”，为了刻意标榜而喜欢，真正的原因可能在于这是祖先流传的文化瑰宝，自己足以从中汲取修己达人的营养。昆曲从我们民族的机体获得源源不竭的动力，涵养并内化为民族机体的一部分。
　　再后来，我收藏了造就新中国文艺史“一出戏救活一个剧种”佳话的《新编十五贯》，并结识了多位热爱昆曲、越剧等戏曲的好友，其中不乏戏剧世家的同龄人。我去过江南地区好多次。在苏州听昆曲，是《蚂蜂窝苏州攻略》推荐的旅游项目。晚上漫步平江路，一边是静静流淌的小河，一边是各色店铺，在寻常街巷找一个小小的昆曲茶馆听昆曲，就在舒缓雅致的唱念中，浓浓的苏州味道浸润周身。我曾经猜想，昆曲的风格大概也源自昆曲人那从容优雅的气质，而昆曲无疑又增益了昆曲人的气质。在听了今天下午中国昆曲艺术研究中心常务副主任、苏州大学博士生导师周秦教授的讲座后，我对此更加确信。周秦教授儒雅的着装、表达和唱功，甚至雅致的幻灯片都流露着这种“范儿”。
　　昆曲，融合了文学、音乐、美术等多种文艺形式，是礼乐中国的大美风景，是一个东方民族精致到极致的美丽。正如不能缺少血性汉子的孔武坚贞，我们民族一样不能缺少飘逸绮丽的浪漫气质。正如不能缺少艰难危局中的悲壮慷慨，我们同样不能缺少上善优雅的盛世元音。
　　优美的艺术语言背后是这样一个从容优雅的民族：他们拥有安静乐观的世界观和生活方式，拥有质朴而华美的气质，拥有内敛而大气的性格，拥有自信而沉稳的生活，拥有蓬勃而年轻的生命。这就是我们的祖先，这就是祖先留在我们这个种族身上永恒的魅力。我们每一个人，都或多或少遗传着祖先那优雅高贵的精神血脉。好爱，好爱，我们的华夏民族。
　　白先勇先生领衔、两岸文化精英共同打造的青春版《牡丹亭》，实在是诚意之作。我对白先勇先生的了解也是从昆曲开始的。再透过他的作品和相关传记，尝试着触摸一个时代的心跳，加深对世界的理解，感受一群人的家国梦、以及浅浅的海湾边一个民族的“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这次能在山大欣赏昆剧青春版《牡丹亭》，乃是喜逢十艺节和校庆，实在是难得的资源。现在一想起国庆节假期看到活动预告时激动的心情，禁不住就笑了。过去我曾跟北京和上海的朋友感慨，与京沪一线城市相比，济南的演艺市场确实不够繁荣。然而宋元以来济南的曲艺竟有七八百年的辉煌历史，特别是近代开埠之初更有“曲山艺海”的盛况！历史文化名城、名校、名剧的交相辉映，特别是苏州昆剧院院长蔡少华先生表达的合作期待是多么美好！是不是该说一声：“加油，济南！”
　　今天下午，在周秦教授的讲座和青春版《牡丹亭》示范演出后的提问中，现场很多同学从不同角度表达了对保护传承昆曲等优秀民族文化的关切，这实在令人感动。这是一个宏大的命题。对昆曲的保护传承，既要有沈丰英、俞玖林这样优秀的演员，又要有蔡少华、周秦这样的大师，更离不开像我的同学们这样心意相通的观众。尽管十分热爱，我对昆曲的感受和理解却只是一点皮毛而已，然而我依然相信——自己是一名有诚意的观众。
　　纪录片《昆曲六百年》最后一段解说词是这样说的：“在这方狭小而又广阔的舞台上，六百年的昆曲演绎着属于全人类的永恒经典；台下，是一个民族的唱和。”